荐书人 许志强
西班牙作家比拉-马塔斯的《巴黎永无止境》(尹承东译)是一部自传,读来让人惊讶,因为到处都有那种真假难辨的“神奇巧合”。主人公到巴黎,打算做一个“新的海明威”,在圣贝努瓦街租了一间阁楼,房东居然是玛格丽特•杜拉斯。没错,是那个戴黑框大眼镜的小个子女人,《印度之歌》的作者。她的阁楼曾住过不少房客,包括总统密特朗,二战期间“在那间阁楼里躲藏过两天”。
某日早晨,我们的主人公经过房东的门口,看见一个“非常漂亮的中年女子”在打扫楼梯。她叫索尼娅•奥威尔,是乔治•奥威尔的遗孀,那段时间住在玛格丽特•杜拉斯家中。年轻人打算告诉孙辈,他是“那个看到乔治•奥威尔的妻子打扫楼梯的男人”。
难怪他要说“巴黎永无止境”。
比拉-马塔斯
我们熟悉的名字在这本书里像老朋友一样纷纷露面:海明威、菲茨杰拉德、马拉美、兰波、让•科克托、本雅明、罗兰•巴尔特、博尔赫斯、马尔克斯……一份很长的名单,像是在某个文学共和国中游历。如果你对这些名字不仅眼熟,而且还怀有一份敬仰,你自然会觉得别有一番趣味。
说来也是,巴黎若不是和一连串文学传奇联系在一起,那还叫巴黎吗?
丁香园咖啡馆的“绿牛魔鬼”,奈瓦尔的故事里出现过的妖魔,能让空房地窖里的酒瓶跳舞;他用低哑的嗓音和我们这位“新的海明威”说话, ——“你应该记得我曾是你的保护人……”
这个司职记忆的幽灵,住在几度拆迁的老地方,历经沧桑而不会老去。可爱而古怪的“绿牛魔鬼”!
还有电影和时尚,异装癖女性,吸毒的佛教徒,毕加索的女儿开着敞篷车在巴黎街巷招摇过市……
我们的主人公还在玛格丽特•杜拉斯举办的家庭晚会上见到伊莎贝尔•阿佳妮,当时她刚出道。事实上他是一见钟情并且当众出洋相,遭到大美女冷若冰霜的奚落。“天花板上的电扇在不停地转着,但是慢得如噩梦一般”,众人将目光投向他,禁不住纵声大笑,“仿佛那个噩梦般的电扇居然转得更慢了这件事让他们很开心”,而他面对美人那道“冷冰冰的可怖目光”,只能瘫痪在沙发上。……可怜的年轻人!他以为只有他才有本事发掘未来的大明星,夸口说要给她一个角色演演,“试图以深邃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她”。
阿佳妮可不像“绿牛魔鬼”,把他看作是“新的海明威”,在他耳边絮叨丁香园咖啡馆的前尘旧梦。我们的主人公为晚会上的可笑举止感到痛苦,却也能够找到安慰。因为葡萄牙诗人佩索阿说过,“只有那些没有体验过难忘聚会的人才是滑稽可笑的”。请注意:重点不是“滑稽可笑”,而是“难忘”,他牢记这句格言。
《巴黎永无止境》
作者:(西班牙)恩里克•维拉-马塔斯
译者:尹承东
出版社 浙江文艺出版社
此书讲述各种形式的聚会,那个年代的巴黎才能体验到的过剩的希望与绝望。哪怕是西班牙来的无名小卒,兜里没钱,作品写得还不像样,只要房东碰巧是玛格丽特•杜拉斯,在文艺聚会上叨陪末座的机会还是有的。如果运气好,不仅可以遇见伊莎贝尔•阿佳妮,还可以从她嘴里听到冷冰冰的讥嘲:“谢谢您这么会献殷勤”。
比拉-马塔斯被译成中文的三本书,《巴托比症候群》引起较大反响,网上可见到的书评多一些,《巴黎永无止境》和《似是都柏林》似乎应者寥寥,而这两本写得都很有趣,值得一读。
《巴黎永无止境》既像自传又像文艺评论。由各种引文穿插和诱导的叙述,成了一盘后现代“大杂烩”,有哲学和文艺学,有轶事和杜撰,有此消彼长的情绪和体验,有典故和奇想怪谈;笔触含有诙谐的游戏意味,是在一个透彻的层次上所做的种种夸张。作者声称,写这个故事主要是“以讽刺的心态回顾我的青年时代,驱除那个时代的邪气”。
也许正因为作者舒舒服服地安于“局外人”的位置,他那种无拘无束的“混合结构”才得以尽情施展,让我们一窥其流浪生涯的痛苦心结,他内心的真实、虚幻和秘密。
------ 【大家荐书】第24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