荐书人 林松
《革命之路》里没有革命，至少读者看不出作者想表现的“革命”在哪里。它没有举旗抗议没有防暴警察，没有示威游行没有标语口号，没有枪支鲜花没有半裸少女，没有烟火没有歌声没有戒严讲话，只有安静祥和、温情脉脉的美国郊外，只有早餐桌上温和的你来我往，读者看不到革命的痕迹，也看不清革命的主体。读者只看到女主人公April身在福中不知福，放着好好的美国梦不要，拼命挣扎，最后以生命的终结惨烈告终。
1961年，理查德·耶茨以二战后美国中产阶级郊区为背景，出版了小说《革命之路》，这本书后来被门德斯改编成同名电影。主人公Frank和April是一对令人艳羡的青年夫妻，郎才女貌，生活在纽约郊外革命路革命山庄一幢美丽的白房子里。花园、汽车、洋房、两个孩子一条狗，他们享有应有尽有的资本主义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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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纪六十年代是一个吊诡的年代。二战后一道铁幕落下，分隔了东方和西方、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两个阵营。铁幕的两边，政府在明争暗斗，民众在休生养息大肆生产。不约而同，战后婴儿潮应运而生。一派生生不息的繁荣下面，革命暗流涌动，终于在六十年代东、西方几乎同时爆发了文化革命。姑且不论红宝书和WoodStock、副统帅和Jimi Hendrix之间孰优孰劣，那个火热的年代，革命是主流话语，比时下的网络用语CP、宅腐火热多了。
表面上看郊区的中产阶级主妇是童话里美丽的金丝雀，血液里却涌动着逆反、不安和骚动，就像《广告狂人》里Don Draper的妻子Betty，在社交场合大方得体谈吐优雅，在自家院子里却举起BB枪疯狂地射杀鸽子。郊区主妇流淌着革命的血液，但革命的对象是什么？不知道。1961年生活在革命山庄的中产阶级主妇April可没有1970年的John Lennon那样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她知道，生活是「无尽的空虚」。出路在哪里？她不知道。虽然她生活的地方叫革命路，但没有人能够指明她应该往何处革命、革谁的命？
摆在April面前的出路不多，除了演员（April的理想）、模特，就只剩秘书这种类似仆人的职位了。社会对女性开放的工作太少了，还极易受到性骚扰。男人利用权势勾引秘书是常有的事，Frank一顿午餐、一通电话就搞定了Maureen，并不是因为他是魅力超凡的小李子，而是这种事那年代太屡见不鲜了。Maureen不是April想要的未来。
《革命之路》电影剧照
怀孕和婚姻耽误了April的职业道路，失败的演出彻底毁灭了她的梦想。出轨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，隔壁也正好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实邻居。但通奸的刺激也有过去的一天。April面对邻居闪烁不定的眼神，暴露了她只是找点精神快感的事实，跟他没什么所谓爱情。于是，“去巴黎”被她翻出来当成了救命稻草。六十年代，巴黎还是资本主义的文化首都，是所有有点儿或假装有点儿情调的人心目中的圣地。她牢牢抓住Frank两个弱点：曾经对巴黎的期待和现在对生活的不满，连拐带骗地说服他同意了搬去巴黎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。但她知道巴黎只是一个借口，她不过想逃离压抑的郊区罢了。
Frank内心里没什么「去巴黎」的冲动。虽然工作无聊同事可憎，但他好歹有份中产的薪水，有美艳小秘书可以撩，即使没有后来事业的青云直上，他的日子过得去，远远没到无处可去的地步。身为六十年代的职业中产男性，坦荡荡享受白人男权社会最后的美好时光，Frank哪里有什么不知足的。Frank和April的冲突并不是什么男人和女人的交流问题，而是赤裸裸的阶级冲突、是男权社会对觉醒中女性的强势压迫。他们的矛盾水火难容，在六十年代的美国是个无解难题，或许只有等到女权运动兴起后才有缓解的可能。
没有流血，不是革命。革命路上的导师、精神病人、数学博士一句话点醒了苦于找不到出路的April：“我很高兴，我不是你肚里的那个孩子。”她明白了，还有最后一个武器：她的子宫。当她在树林里游荡寻找出路时，她必定有一个有如被神灵启示的时刻：子宫是她最大的弱点、也是她最大的武器。于是April下定了决心，恢复了内心平静。她回到家中，重新扮演贤妻良母、做好早餐，送走上班的Frank，然后她端好热水、铺好毛巾，毫不犹豫踏上了那条无可选择的流血革命之路。
《革命之路》电影剧照
这是一场发生在April灵魂深处的革命，以两个生命的终结惨烈告终。最后毫无意外，革命成为中产阶级口口相传的奇谈。
------【大家荐书】第32期